半月之后。
青葱茂密的翠林之间,有一坪四十见方的青草空地,空地之上,一名少年垂手矗立。少年看来十六有七,双目微闭,面色红润,略显青涩的脸颊已开始显现出成年男子的坚毅。
仔细观瞧他的面目,原来他就是半月之前在潭州城观看锦龙堂覆灭又偷听公羊北与段拓天谈话的那位少年。
少年沉默片刻,猛然睁开双目,一股摄人气息从全身喷薄而出,与此同时,少年身形微动,不知何时右手之中已多出一把长剑,剑长三尺,寒光闪烁,剑锋凌厉,与少年所散发出骇人寒气互相辉映。
只见少年手腕微抖,使出一个剑花,随后左脚前踏,剑舞纷飞,霎时间四周寒光乍见,片片落叶伴随剑光四散飞舞,久久不能落地。
一炷香之后,少年起了一个收式,原地站定,将长剑挽于肘后,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忽听得叽叽喳喳几声鸣叫,但见一只燕雀飞来,落在少年身前两丈处觅食。少年屏吸绝气,悄无声息,缓步向燕雀移去,燕雀此时自顾觅食,惶然不觉。攸的一声,少年挺身前窜,一个猛虎扑食,一把将燕雀握于手中,然后朝天用力一掷,将燕雀抛向半空,扑棱棱挣扎几下翅膀,朝着远方飞翔而去。
“少爷,庄主有请!”此时,一名家丁装束的老者气喘吁吁地跑来,向少年喊道。少年待气息调匀,缓缓道:“人都到齐了么?陈伯?”老人回道:“来了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名老者,均已聚集在大厅之上。”
少年点了点头,跟随老者出离了后山,来到了山庄的正厅。
此庄名曰府邸山庄,庄主薛云龙向来以侠义仁风、乐善好施传名于江湖之中,少年名曰薛崇,乃是庄主薛云龙所收之螟蛉义子。薛崇进了正厅,但见正垂手的方椅之上端坐一位老员外,一身书生打扮,头戴青色方毡,正在轻缕长须,冲他微笑。此人正是薛云龙,薛云龙见薛崇来了,点头道:“崇儿,过来,坐到我旁边。”
薛崇应允一声,缓步来到员外旁边落坐。但见整个议事厅内,除几名自家山庄庄丁之外,还有约十余有人,或站或坐,其中只有三人就坐,显然地位较高,应是所邀之正主无误。
此三人分左右两边就坐,左首二人均为男子,其中一人年纪颇大,鹤发鬓鬓然而盘髻周正,身着精琢绸缎长袍,腰间别有一把长剑,颇有宗派掌门风范。另外一人则中年男子,一身黑色短打扮相,袒胸露乳,满脸钢髯,面露凶光,乍眼望去绝非等闲之辈。
右首这边则是一名少妇,年纪约二十五六,一身淡色长裙,玉骨冰肌,肤如凝脂,妩媚之中带有一丝清纯,娇冷之中带有一丝温婉,看得正处于血气方刚之龄的薛崇不由得气血翻腾,然而女子面沉似水,神情冷若冰霜,显然不易相处。
薛云龙将手摆向薛崇,朝三人说道:“三位,此人便是犬子薛崇。崇儿,向三位贵客请安。”薛崇起身拱手抱拳,缓缓扫视三人道:“三位前辈远到而来,在下薛崇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薛云龙哈哈大笑道:“崇儿,在座的这三位可都是我们西南武林中一等一的英雄豪杰,你可不得怠慢啊。这位老者,乃是陇西颠山派掌门邱毂老邱掌门;这位壮士,则是名震邝江一带的邝水帮汪泰颖汪帮主;至于这位夫人,那也是相当了得啊,胡饶郡的武林名门萧家的大少奶奶萧夫人是也。”
女子道:“薛庄主不必客气,小女子闺名钟羽,自先夫去世之后,便很少再用萧夫人这个称谓了。”
薛云龙道:“原来如此,那是在下欠虑了,还望钟姑娘海涵,不知萧老先生最近可好?”钟羽答道:“一切安好,多谢庄主关心。”薛云龙听罢捻须微笑,端起一盏茶细细品将起来。
汪泰颖略感烦躁,打断薛云龙说道:“薛庄主,我们风尘仆仆来到贵庄,可不是来唠家常的吧。若人已到齐,是时候该聊聊正事了吧。”薛云龙答道:“不错。”双手轻拍两下,厅内几名山庄家丁便迅速排成两列,离开了大厅。
汪泰颖见状,头也不回,向站立于身后的数名帮众做了一个手势,帮众会意,也出了议事厅。而邱毂老和钟羽则皆是只身前来,未带随从,所以静坐旁观。片刻之后,整个议事厅内,只余薛云龙薛崇父子,颠山派掌门邱毂老,邝水帮帮主汪泰颖汪以及萧门少奶奶钟羽五人。
薛云龙见闲杂人等俱已离场,轻咳一声说道:“三位,关于此次邀请大家光临寒舍之目的,在之前的请帖之中薛某已有简略提及,相信三位皆已过目。今日,则在容薛某在此详细说明,几日之前本庄得到线报,就在一月之前,江南王杨城端的使团已从膘国启程返回中原。据悉此次回程载有无数的番邦奇珍异宝,近日,使团便会进入我们西南地界,若能劫获这批珍宝,后半生荣华富贵自是享之不尽。更何况这江南王素来倚仗朝廷势力来打压我武林人士,借此机会,我们也可向他报复一下,替我们武林人士出一口闷气。”
膘国又称缅甸,乃是西南诸国之一,以国内盛产珍宝而闻名,在座之人皆是西南人士,对此再熟悉不过了。
邱毂老道:“此事我也略知一二,江南王依靠朝中地位,以朝廷的名义差遣使团出使膘国,实则私下里走私贩卖两国珍宝,以中饱私囊,故此次使团,定携有大批珠宝。”
汪泰颖冷哼一声,笑道:“薛庄主,我听说您曾经也在朝中为官,甚至官拜侍郎,不过因政见不合,遭到江南王一党的排挤。这才不得已辞去官职,沦为庶民,此事是否当真?”薛云龙眉头微皱:“确有此事。”
汪泰颖抱起双臂大笑道:“这么说来,恐怕是薛庄主想借我们大家之手,来向江南王寻报私仇吧。”薛云龙微笑道:“薛某承认,确有私心在内,不过这也只是一石二鸟,顺带添的彩头罢了。汪帮主,你敢说面对如此巨大的财富,你能丝毫不为心动么?”
汪泰颖道:“哈哈,薛庄主果然了解在下,我姓汪的平生无甚喜欢、好,唯独爱财。不过,小弟尚有一事不明,这西南武林之中,高手如云,为何偏偏来找我等小帮小派合作?”
薛云龙道:“汪帮主大可不必妄自菲薄,你我等人势力虽小,不过武功本领在江湖之中可是排得上号的。像凌云派此等大门派,虽然人多势众,不过论单打独斗,我相信汪帮主除了成名已久的凌云派掌门慕华子之外,不会输给任何一人吧。”汪泰颖听罢哈哈大笑,似乎颇为受用。
邱毂老道:“薛庄主,劫江南王的使团,此事非同小可。你我虽非贪生怕死之辈,但也没笨到愿意以卵击石,枉送性命。江南王势力庞大,无端地去招惹他显然不是明智之举。汪帮主虽然爱财,可是老夫并不爱,为了些钱财铤而走险,恕老夫难以从命。”
薛崇听完心头一紧,义父事前曾经交待,抢劫使团一事乃为绝密,必须万无一失,因此所请的这三人都是义父有把握确定愿意与他合作之人,果然,请柬发出之后,三人皆如约而至。
不料此时邱毂老却出此言语,拒绝加入此次行动,若此人拒绝合作,将难保他不将此事宣扬出去,一旦走漏了风声,轻则截货行动失败,重则招致江南王的报复,甚至祸灭全庄,株连九族,行动的风险将大大增加。想到此处,握拳的双手不由得咯咯作响,望向薛云龙。
薛云龙仿佛早已料到邱毂老会有此反应,轻抿一口清茶笑道:“邱掌门向来重义轻财,高风亮节,江湖之中无人不晓。不过,根据鄙人线报,这次使团所从膘国所带回的珍宝之中,有一物件,想必邱掌门一定会感兴趣。”
邱毂老道:“哦,不知是何物?烦请薛庄主指明。”薛云龙放下杯盏,慢声说道:“琉璃佛骨,邱掌门可曾知晓?”
邱毂老听罢,再无平静之色,失声叫道:“薛庄主,你的意思是说,这次使团之中带有琉璃佛骨?”薛云龙道:“此消息乃从使团内部得来,断不会有错。”
汪泰颖皱眉大声道:“我说你们到底在卖什么关子!邱毂老儿,这劳什子佛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邱毂老向众人解释道:“说起这琉璃佛骨,那是在很久以前,相传汉明帝时期,一位天竺高僧远渡东来,来到中原弘扬佛法,普渡众生。这位高僧佛法无边,坐化之后,便留下这琉璃佛骨,后被当时江湖第一大门派云显寺作为镇寺之宝。据说这琉璃佛骨,内含天地精华,日月灵气,更有这位天竺高僧一生所学,但凡能参透佛骨之秘密者,定能成为举世无双的高手。云显寺便是凭借此宝,培养出大批武林高手,牢牢霸占江湖头把交椅数百年之久,后来天下大乱,硝烟四起,云显寺由于也被卷入战事,到最后落得寺毁人散,这琉璃佛骨辗转流离,也就不知去向。现在看来,原来是流到膘国去了。”
汪泰颖听罢嘲笑道:“参透其中秘密,就能成为举世无双的高手?我说邱毂老儿,你莫不是年龄大了,犯了痴呆病,或者是长年累月练功毫无进展,而走火入魔失了心疯了吧?怎么开始相信这种神乎其神的鸟东西?”
邱毂老甩袖说道:“是啊,老朽年事已高,想靠修炼再次精进已是有心无力,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像汪帮主你,正在当打之年,前途不可限量,所以断不会看上这等虚实莫辨之物,敢问汪帮主,老朽说的是否有理?”
汪泰颖听出邱毂老话里有话,大笑道:“也罢,反正汪某从来不信这些鬼的神的,什么狗屁佛骨,让给你便罢了,祝你早日羽化登仙吧。”
邱毂老向薛云龙抱拳拱手道:“薛庄主,使团携带佛骨一事,是否当真?”薛云龙答道:“千真万确。”邱毂老道:“若如此,若想让老夫助庄主一臂之力,也未尝不可,但是老夫有一个要求,事成之后,这琉璃佛骨要归老夫所有,至于其他钱财珠宝,老夫一文不图。”
薛云龙道:“这点我和汪帮主均无异议。”望向右首女子说道,“但不知钟姑娘意下如何?”
钟羽从开始便一直一言未发,这次被薛云龙问话,方才轻撩发丝,淡然说道:“佛骨我没兴趣,钱财珠宝我也不想要,只要能让我诛杀那人,其他的任由你们处置。”
“诛杀那人?那人指的是何人?”薛崇心中暗自疑惑。薛云龙点了点头,向邱毂老道:“邱掌门,这样的话,您应该不会再有何顾虑了吧?”邱毂老沉吟道:“如此甚好,不过与朝廷作对,打劫朝廷的车队,还是要考虑周全为妙。”汪泰颖嘲笑道:“我说邱毂老儿,你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江南王又怎样,朝廷又如何,劫了就劫了,怕他怎的。”
邱毂老怒道:“你说谁胆子小!我只是说需要周密安排,以保万无一失而已。”
薛云龙劝解道:“邱掌门大可不必如此顾虑,车队是朝廷的不假,他倘若按照官方的排场和章程,锣鼓仪仗相伴,将士军兵护送,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每到一处便有地方驿丞以礼相迎,我等草民自然不敢犯上。不过,据我所知,这次使团返程,护送队伍之中一个朝廷官兵都没有,用的都是一些江湖人士,行动做派完全是江湖习气,既然如此,那就休怪他人也按照江湖规矩办事了。”
汪泰颖道:“不错,既然都是行走江湖的,你保镖,我劫镖,天经地义,即便是被人杀了,也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怨不得别人。”邱毂老面露诧异之色,向薛云龙问道:“敢问薛庄主,为何这朝廷的使团,却雇佣一批江湖人士护送?倘若由兵部直接调拨人马,再由各属地地方官员陆续陪同,岂不是更加安全稳妥?”
薛云龙笑道:“因为这支队伍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朝廷使团。”
此话一出,厅内众人无不大惊失色,邱毂老赶忙问道:“这其中究竟是何缘由,薛庄主就不要再卖关子了。”
薛云龙道:“这次朝廷代表使团出使膘国,主使官乃是江南王之子杨忠旭,随行之人还有江南王的爱女、杨忠旭之妹的银临郡主,杨忠旭在出行之前,除了所带领的使团护送队伍之外,又私下召集了一批武林人士陪同,正如薛某之前所提,杨忠旭到了膘国之后,借着使团访问的名义暗地里做了一些私贩珠宝的交易,他从当地收购了大量海外珍宝,之后银临郡主假借思乡心切,欲提前归国,这批财宝便由银临郡主带领着那批武林人士,悄悄带回中华,因为一切都是地下行为,所以才未敢大张旗鼓,惊动官面,以确保知情者越少越好。”
邱毂老道:“那薛庄主是如何得知此事?”薛云龙笑道:“杨忠旭所雇佣的武林人士乃是江南的大镖局淮光镖局,薛某在得知此事之后,便疏通收买了其中一位随行镖师,所以使团的一举一动,薛某皆是了然于胸。”
汪泰颖道:“薛庄主果然行事周密,看来果真是确保万无一失,才敢做此行动啊。这淮光镖局,是江南方大桐的买卖吧,此人虽然名声在外,不过听说只是个绣花枕头,凭我等的武功,要拿下他简直轻而易举,此行岂不是势在必得。”
薛云龙苦笑道:“此事若真如此简单,在下也不必辛辛苦苦邀请各位一并相助了,我自己劫了商队,独吞财宝,岂不美哉?”汪泰颖眉梢微扬,道:“哦,这其中还有何猫腻不成?”
薛云龙面色凝重道:“那是自然,方大桐本人确实不足为虑,江南王真正的暗着,是伪装在镖局队伍中的四大高手!”